Color01-031 命運之繩

   「祝帝國史上最年輕的魔導士!」


  「致偉大的魔法師們!」


  ……




  高地荒山裡,鎮民圍著長寬約兩尺的營火舉杯相慶。這裡位於當時他們所認知的世界邊界,中庭邊界群山環繞,越過山則是斷崖,底下是深不可測的海洋,出海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,即便成功出海也難以再回到這片大陸。


  邊界高地上能看見遠方映著月色的海洋,四周尚未被雪覆蓋的蘆葦被營火映得紅焰,連同此刻大家高舉的陶杯,只是大家杯裡不是紅酒,是水。


  連水資源都難以取得的這裡,連釀酒都是難事。但更讓唐恩難以置信的是,過去就連他在皇城裡都沒能見過如此盛大的營火,這裡位於更加偏遠的高地,土壤貧瘠,何來薪火?


  唐恩手裡拿著鎮裡僅存的透明琉璃杯,透明的杯底映著前方的那抹紅艷。他正有些疑惑的時候,是奧薇瑟雅敏銳地察覺了他的困惑,隨即解釋:「其實,鎮裡的大家現在之所以能這麼幸福,是因為有一個人,他像您一樣能夠使用魔力。」




  帝國幾乎沒有魔法師,魔法師一詞就像是成了傳說般逐漸消聲匿跡,僅剩下少數像唐恩這樣能使用魔力的人,全都被帝國不擇手段招攬入宮。


  唐恩是帝國的首席魔導士。但諷刺的是,他後來才知道,原來帝國君王為了得到他,殺了他的雙親再對他施以援手,讓他誤以為帝國君王是恩人。


  而君王之所以能這麼成功招攬那些魔法師,全都是因為張貼於民間的懸賞:只要告訴帝國有誰可以使用魔力,倘若消息無誤,給予情報的人就能入宮生存,就此不必擔心溫飽。




  唐恩紫色眼底映著那抹紅光。「你們沒向帝國通報?」


  「早在他來這裡之前,就有人通報過了。」


  「那為何他還在這裡?」




  「因為我親眼看到了啊,帝國軍帶走他姊姊的時候。」奧薇瑟雅面對唐恩,簡單束起的長髮隨風而擺,手裡握著的陶杯也微微輕顫。「明明死了就能結束一切,可帝國軍沒有讓她死,而是讓她生不如死地活著。」


  「所以我告訴了那位,要他快逃。」


  「後來,他沒逃,反而殺了所有在那的帝國軍,最後來到這裡。」




  唐恩聽到這裡難得失笑,瞟了眼自己胸前的徽章。「妳再說一次,我是誰?」




  「您是帝國的首席魔導士,也是帝國軍隊的總司令。」


  「那妳為何要告訴我這些?」


  「因為我看見了軍營裡的文件!」




  當時,難得下山採藥的奧薇瑟雅看見了倒在雪地、身穿軍服的唐恩。她聽聞那些魔法師的遭遇後,原想是不是該替那些魔法師殺了唐恩。


  可殺人終究不是什麼容易的事。


  她搖頭,揮散了那些不好的思緒,她記得附近有新紮的帝國軍營。她揹著唐恩來到軍營,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,或者說,已經沒有活人。她這才知道為何唐恩會在大雪時出現在那裡。


  奧薇瑟雅手攥著當時那位魔法師給她保溫的火苗,選了一間看起來最乾淨的房間,將唐恩安置好後,這才注意到唐恩的脖上已經開始有黑斑蔓延。


  她幫助過的魔法師曾告訴她這種病該如何解,她在房裡尋思許久,看著少年脖上已然出現的黑斑,腦海中又浮現了那些因飢荒而挨餓的人、因能使用魔力而被帝國剝奪一切的人們。


  她最終還是選擇救下眼前這位少年。


  在等待唐恩清醒的同時,奧薇瑟雅也開始逛起了這早已無人存活的軍營。原想在唐恩清醒前就離開,可她看見了在這帳營裡,預備推翻帝國君王的信件。以防萬一,奧薇瑟雅閱讀信件後就將那些全都燒毀,接著回到唯一亮起的帳營內,靜靜看著躺在床上,緊閉雙眼的少年。




  當時的少年已經清醒,現在就站在她面前。




  「大家都知道,您也是招攬的魔法師。或許您和那位有相同的遭遇。」


  「我看見的事實,加上那些未銷毀的文件,這些就是我告訴您的原因。」




  奧薇瑟雅說到這裡,刻意停頓了一下,她雙眸漆黑如夜,卻猶如星空般炯炯有神,連同她此刻說的話語。


  「我能相信您嗎?」


  「這裡的所有人,都可以相信您嗎?」




  自遠方而來的海聲不曾停歇,乾枯的芒草也隨之搖動。




  無論是記憶裡那個荒山高地,還是如今站在他們所認知的世界之外,全都讓唐恩想起了這天,天空緩緩飄起雪,落在他指尖的那刻。


  風雪成花,凝聚在他手心上。


  唐恩將手上那束冰色桔梗花遞給奧薇瑟雅。




  在這裡,贈與朋友一束花的意思是「對不起」。




  不同於起初奧薇瑟雅只是善意給予的花,這次唐恩是真心想道歉。


  抱歉他對這一切都無能為力。沒能拯救那位魔導士的姊姊、沒能成功躲過瘟疫、沒能成功推翻帝國君王……,抑或是現在,當時沒能和大家一起死去,甚至活下來,到了當初他們認為的世界之外。


  無論是過去或是現在,全都——「對不起。」




  當時的奧薇瑟雅沒說話,卻忍不住落淚;如今的奧薇瑟雅則是莞爾,伸手輕撫他眉間輕皺的紋路。「你為何要道歉呢?」




  唐恩垂眸,看著曾無數次出現在夢境的奧薇瑟雅,他原想直接握住她朝他伸來的手,最後卻只抓住了她的袖口。


  然而奧薇瑟雅卻像是愣住般定格,「……你真的都沒變呢。」




  見奧薇瑟雅的反應,唐恩有些不知所措的同時,奧薇瑟雅卻又握住他輕拉著她袖口的手。


  她牽著唐恩退了半步,倚在露臺的半月形欄杆上,看著手上那束冰色桔梗。「我只是覺得有些意外,你和那天幾乎一模一樣。即使不是你的錯,你還是對我道歉、對安卡和那些鎮民道歉。」




  唐恩沒反駁,也沒甩開奧薇瑟雅的手。而奧薇瑟雅提及的安卡,便是他的恩師,也是那位獨自殺了一隊帝國軍逃到荒山上的那位魔法師。


  「安卡有成功離開中庭嗎?」


  奧薇瑟雅搖頭,說她不知道。唐恩聽完則是有些失落,除了奧薇瑟雅以外,安卡也是對他而言重要的人。




  唐恩掛念的,都是早已回不去的從前。


  「有點懷念之前,我們三個都還在中庭的時候。」




  不同於唐恩意料的回覆,這次奧薇瑟雅竟然搖頭,就連語氣都十分堅定,「你之所以會懷念過去,是因為你還不曾見過天堂。」


  「自從來到這裡我才明白,中庭那些瘟疫、戰爭,一切一切都讓我感到憤怒。為何要懷念從前?中庭有可能像這裡一樣和平、發達嗎?還是因為你現在過得不好,才會這麼想?」


 


  面對她的疑問,唐恩竟一時之間難以答覆。


  唐恩出現在華納海姆時,格羅佛和夏佐待他極好,甚至照顧他三餐,保護他的安危。除了恩師和奧薇瑟雅,他過去不曾接受過這樣無私的好意。


  即使現在因為天賦的關係,半被迫加入了英靈騎士,但金鈴也不會沒事就刁難他,反而是教了他不少知識與魔力運用技巧。


 


  他過得很好。比過去任何時刻都還要好。


  可他之所以懷念從前……




  是因為這裡沒有她的存在。


 


  雖然他們距離得這麼近,但唐恩卻覺得很遙遠。他原本想開口說明,卻害怕這樣的話語會將奧薇瑟雅推得更遠,「……我過得很好。」


 


  「是嗎?」奧薇瑟雅不禁笑了,她並沒有看向唐恩,而是抬頭看向皎潔的月色,「那我怎麼覺得,你在中庭時比較常笑?」


 


  唐恩薄唇微張,原本想解釋,卻不知道從何開始解釋。


  他之所以會帶著笑容,是因為她曾說喜歡看他微笑的模樣。


  可她始終不知道,那笑容並不是唐恩的真心。


 


  他知道他應該啟齒才對。


  但該如何啟齒?


 


  未曾去過的海洋聲音,伴隨一旁的人群喧囂,以及偶爾傳來海鷗的鳴聲,顯得他們之間格外安靜。


  此刻,卻傳出了近似爆炸的聲音,天空竟出現了漫天晨星——宛若無限的流星劃過夜空,儘管有十里花火憑空綻放,依舊璀璨不及她的模樣。




  她說這是煙花。他大概不曾見過。


  若說過去的歲月如鎏金珍貴,如煙花般燦爛,她會相信嗎?


 


  待到四周終於再次安靜下來、流光般的夜色也變得黯淡時,唐恩才開口詢問關於她的第一個問題,「妳是怎麼離開中庭的,又怎麼出現在這裡的?」




  奧薇瑟雅微微仰頭閉上雙眼,感受迎面而來的風與氣息。泛著光的薄雪悄悄落下,落在她眼睫上。




  她說,她被維克城的二王子拯救。為了報救命與收留之恩,她投入二王子的麾下,因此能參與這個舞會,甚至在這裡和唐恩相逢。


  只是,她已經和在中庭時不同了,這次她有想達成的願望,而二王子也很中意她,只要她替二王子辦事,她就能得到她冀望的一切。




  「妳想得到什麼?」唐恩問。




  奧薇瑟雅握著冰色桔梗的左手高舉至空中,修長的手指與冰花遮住了下弦月。她微微移動指間,月光便從指間與透明的花間傾瀉而下。




  「救贖。」




  她如是說。













  此刻,金鈴正站在荒煙漫草的墓地裡。




  眼前是看不見盡頭的亂葬崗,這裡沒有維克城華美的星月夜,高掛於空的只有血月。她甚至早已乾嘔習慣,即便嗅覺麻痺,濃厚屍味卻仍然會時不時鑽入腦門,不禁令人起雞皮疙瘩。


  金鈴右手持銀色長劍,左手抹去了前額涓流、遮住她視線的鮮血,手中的劍早已斑污點點,就連身上的禮服也早已染上大片血跡。


  她近乎厭煩地看著攀出亂葬崗朝她奔來的活死人,她持雙手劍,一個又一個、一個又一個地砍下這群活死人的頭顱,然而這群該死的傢伙並沒有要聽話去死的意思,冒著白蛆的身體在地上掙扎蠕動,接著又站起身,朝她的方向襲來。


  逐漸積累的疲憊正緩緩浮現,無論她怎麼砍這些活死人,他們還是會爬起來朝她的方向前進,她怎麼樣都沒辦法走向前方。




  更煩躁的是,這些活死人居然能使用魔力,她卻不行。


  要不是她曾學過劍術,或許早就死在這群活死人的手上,可她到底也不是精通劍術的人,臨時舉劍對抗這些傢伙早已讓她精疲力盡。


  紅月下,她全身都與這裡格格不入,無論是精緻的深藍禮服,抑或是腰間逐漸滲出的鮮血,還是此刻持劍的她,正遙望前方銅色巨劍下的男人。


  男人雙腿交疊坐於巨劍的寶座,不可一世地看著金鈴。




  看著那個男人一副跩樣,金鈴又更火大了。


  這該死的空間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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