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olor01-003 華納海姆

  唐恩、夏佐和金鈴回到珀特宮時,映入眼簾的是像雕像般佇立的詭異人們、一名帶著銀色面具的男人,以及對著他們展開雙手,帶著微笑的格羅佛。
  周遭的風彷彿在推開他們,讓他們無法靠近格羅佛附近。
  當風止息時,格羅佛和剛才的男人已經消失在這裡了。也是在這時候,那些靜止的人們竟開始活動,每個人都像驚嚇過度般,摀著胸口大力喘息。
  唐恩不太理解眼前的畫面代表什麼意思,所以他轉頭看向始終站在他身旁的夏佐,卻發現夏佐神色有些怪異。夏佐的深藍眼底泛著微光,身體也正微微顫抖。
  就連金鈴也難得說要去找國王,隨即快步離開這裡。
  唐恩後來才知道,原來那是格羅佛的最後一面。那日張開雙手擁抱他的和藹老人,連同他留下的話語,就此在唐恩的記憶裡揮之不去。

  珀特宮並無其他傷亡。那日留守宮中的騎士、護衛、僕人們,雖然身上並無傷口,卻像留下了巨大心理陰影,絕口不提那日的事。
  自那以後,唐恩就和夏佐一同回到珀特宮的住處,只是夏佐已經把自己鎖在房門內兩天了,就連前來送餐的女傭都擔心不已。
  女傭又將裝著早餐的餐車推走,換了午餐過來。而唐恩則是仍在夏佐的房門外駐足,他抬起右手想敲門,動作最終卻停滯在空中。

  唐恩再怎麼遲鈍,也該知道夏佐此刻的心情絕對不會好到哪裡。

  唐恩是被夏佐發現撿回銀松之路的。在夏佐第一次看見唐恩時,便看見了唐恩的守護者,也一直都知道唐恩的天賦就是倒轉時間。

  在格羅佛消失後,唐恩和夏佐坦承他已經倒轉過一次時間。
  但夏佐會不會怨恨他,為什麼這次沒有再將時間逆流?

  他也確實想這麼做。
  只是這次再怎麼渴求守護神出現,守護神也沒有現身實現他的願望。

  唐恩背對著門滑坐至地上,他頭倚著門,僅能看著廊間散落的日光,如此刺眼。不知道時間究竟流逝多久,他等在門外的時間,就像經過了一世紀。無能為力的雙手,此刻也只能掩去那難堪的表情,再無其他用途。
  他一直在門外靜靜等候,就連朝起朝落的次數都無心計算。

  直到他聽見了夏佐清冷的聲音,「進來吧。」

  唐恩終於拉開厚重的木門走進房內,雖然現在是早上,但房內卻比走廊昏暗許多,房間內的窗簾被拉起,僅露出一點縫隙,陽光穿越縫隙帶來些許微光。
  夏佐坐在床沿,面對室內裡這唯一的的光源。他仰頭,輕輕閉上雙眼,就連聲音都如此疲憊,「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外面。」
  夏佐有能看見魔力的能力。這幾日在房內,他清楚看見了一團淺紫色的魔力停駐在房外,他待了多久,那個人就在門外待多久。

  他知道那個人是唐恩,也知道唐恩為何不敢開門進來。
  那日唐恩曾說,他原本會死在銀松之路,唐恩為此倒轉了時間,然而迎來的卻是另一個重要之人的死亡。

  不只有唐恩,他身邊的人全都因為許願而帶來不幸。
  向守護神乞求實現願望?
  根本就是諷刺的笑話。

  夏佐手裡握著一張信紙。信紙上有許多水滴乾掉的痕跡,也有揉成一團的痕跡;無論他在這上面留了多少新的痕跡,卻無法改變信紙主人寫上的字跡。

  這是格羅佛放在他房裡的遺書。

  格羅佛就像知道自己可能會死亡一樣,已經寫好了他如果死了,夏佐和唐恩未來應該怎麼做,他們又該如何自保。

  夏佐拿著信紙的手有些顫抖。
  在目睹格羅佛消失的霎那,好像什麼都沒有意義了。
  要怎麼習慣格羅佛不在的日子?他該如何調適?怎麼調適? 
  格羅佛不曾告訴他。遺書也沒有告訴他。

  他最後留給他的,就只有消失之前那張微笑的臉啊──


  唐恩在十步之遙駐足,看著夏佐面對窗的背影,連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。
  「……對不起。」

  「你為什麼要道歉?」夏佐的聲音帶著些許啞音,他轉過身,側臉向著唐恩,「格羅佛是因為你才死的嗎?」

  唐恩薄唇微張,原本想解釋,卻被夏佐的問題堵得啞口無言。
  上一次的他向守護神乞求讓夏佐復活。從結果來說,夏佐確實還活著,然而這次卻讓他失去了格羅佛。
  無論失去哪一個,唐恩都無法接受。他已經受夠了失去重要之人的感受了,與其看著夏佐痛苦,不如再回到過去一次,或許就能改變現況,「要怎麼再次許願?」

  「未來不可能如你所願。」夏佐搖頭,他握緊了手上的信紙,幽藍眼底看著站遠處的唐恩,「那種願望的代價是你的生命。」
  「如果我和格羅佛註定有一個人必須死,你要怎麼選擇?」
  「難道你要永無止盡的許願,直到你能作為代價的生命都消耗完為止?」

  伴隨著微微嘆息聲,夏佐放鬆身體躺回床上。右手依舊拿著那封信,左手則是遮住了映在他臉上的微光。
  窗外的風揚起了他的髮,撫過他的臉頰。

  好想把格羅佛的樣子永遠記住。
  就連此刻的風都像極了他。

  灰色窗簾微微搖曳,手裡的信紙因為風的緣故,發出了些許沙沙聲。此刻夏佐的聲音,也如風輕柔,「你知道格羅佛的遺願是什麼嗎?」
  夏佐手裡散發著藍色微光,光芒逐漸包覆在信紙上,而信紙竟憑空飛起,飛至唐恩的面前。
  唐恩接住了那張充滿摺痕的信紙。即便室內很昏暗,但窗外透進來的微光仍足以讓他閱讀信件,那些格羅佛特別留下的文字。

  昔日回憶如浪潮般不斷襲來。

  即使唐恩再怎麼情感麻痺,他也知道死亡是怎麼一回事。此刻他再也看不見格羅佛、無法看見格羅佛的笑容,也無法感受到那日分離前格羅佛給他的擁抱。
  當唐恩感覺到有水珠滴落在手腕上時,他才發現自己早已落淚。在與格羅佛共同生活的一年內,他也在不知不覺間留下了感情。

  但那又如何呢?
  已經太遲了。

  好想再回到格羅佛還在的時候──

  但格羅佛的信就像在替他隔絕這種想法,他在信裡寫了這樣的話:無論發生什麼事,唐恩都不能再許下倒轉時間的願望。


  夏佐輕聲複誦信裡的字:「好好活下去,即使這個世界沒有我。」


  把死人復活本來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,但正因為唐恩的天賦是倒轉時間,他才會這麼痛苦。
  夏佐很清楚,只要他開口,唐恩就一定會將時間逆流,回到格羅佛還活著的時候,但唐恩也有可能再這樣的輪迴中耗盡生命,最終什麼都沒有改變。

  這也是格羅佛為何要留下這封信的原因之一。

  夏佐微瞇著眼,看著窗外樹影搖晃,「你和格羅佛都問過我,我有沒有什麼想做的事。」
  夏佐身為格羅佛的孫子,擁有了許多特權。他們家族雖然並非貴族,但因為屢次立功,甚至破例冠上了國王的姓氏,甚至能和王室平起平坐。
  這樣的他,即使一輩子遊手好閒,也沒有多少人敢說什麼。
  他總認為這世界很無趣。有人擁有財富也不見得快樂,坐擁江山也得不到幸福,即使活著也像死了。比起一輩子汲汲營營追求什麼,倒不如就這樣平凡度過一生。

  可如今,他似乎找到了前進的動力。

  夏佐的聲音變得冷峻許多:「我現在的目標,就是毀掉黃昏、拿回聖物,確認霍特是否真的被關在虛無裡面。」
  「我要離開綠城。」夏佐這才從床上起身,他回頭看向唐恩,而唐恩也正注視著他,「你呢?你想跟我一起走嗎?」
  「你如果不想走的話,也可以留在這裡。不用擔心生活費,這些我都會……」

  夏佐還沒說完,就被唐恩打斷,「我想和你一起走。」

  微光沐浴在唐恩身上。未能風乾的淚,與未整理好的回憶,都像唐恩手上的信紙,充滿皺褶與不安。但即使未來會受傷,要面對未知的危險,他還是會選擇和夏佐一起。
  為了讓格羅佛在記憶裡依舊清晰、為了那個害格羅佛失去性命的人付出代價──

  唐恩欠身,耀紫眼眸無比堅定。
  「我會成為你的劍。」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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